谢清砚被晃醒,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眨了眨,不成焦的视线好半天才汇聚起来,缓慢凝作一点,停在宿星卯被月光照亮的清疏脸庞。
一不小心睡得太沉,月亮都已升得这样高了。他低声说着,俯身替她解开安全带:“到了。”
高大的身影小山似的覆下来,山的倒影压在她身上,将她的视野笼在一片昏晦里,他的脸也藏进影子中,晦暗不明。
谢清砚揉揉眼睛,打了个长长的哈欠,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怀里竟然紧紧搂着个什么东西——定睛一看,竟是他的手!
怎么会将宿星卯的手抱在怀里,吓了一跳。
她像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。
宿星卯的手臂因长久的挤压隐隐发麻,血脉不畅通,知觉尽失。
对于她用完即弃的举动,宿星卯的目光毫无变化,古井无波地收回自己已经麻木的手。
大概不止是手,心脏也被漫长的等待麻痹了。
他率先一步下车,谢清砚拖着沉重的步伐随他钻下来。
宿星卯已在外等她,英挺疏冷的身影一直蔓延到她身下,他冲她抬手,几乎是习惯性地伸手要接她一把。
谢清砚稍微愣住了望着悬停在身前的手,修长,漂亮,骨节分明,幽冷的月光薄薄地敷在淡青的血管上,指节微动,筋脉便跟着浮凸起来。
她犹豫片刻,错身避开他的手,嘴上哼卿着:“你当我叁岁小孩吗。”
宿星卯动动唇,欲言又止,还是没说什么,平静地将手放回。
只是望着她黑黝黝的眼,也飞进了一叶清寒的月影,眨眼间,灰寂了,黯然了。
在那么一个小小的瞬间里,流星般一闪而疾,恰巧被谢清砚捕捉到。
他不被需要了。
这种感觉,他从来都不喜欢。
宿星卯是很能藏住情绪的人,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安静,大多事都文风不动,与外界保持疏离有礼的距离。
小时候灵泉山别墅那一块远不止他们俩个小孩儿,零零散散也有七八个同龄人,有人看他长得俊秀上前搭话,他却活像个哑巴,寂然无声,任人怎么喊也不理会。
只拿一双又大又黑的眼,隔着雕花栏杆幽幽地看人。偏偏脸皮子生得极白,看上去阴郁晦暝,怪瘆人的。
立刻便能将旁人的热情浇灭,背地里嘀咕他是“贞子里的俊雄小鬼”。
久而久之,也没几个人愿意和他玩了。
直到忽然有一日,谢清砚到来,她天生就是人群焦点,风风火火,耀眼夺目。
人是趋光而行的生物,太阳的光让人情不自禁追逐,以致于后来他好像忘记,靠得太近,太刺眼的阳光也会灼伤自己。
谢清砚总是单方面骚扰他,越不理会她反而助长她的嚣张气焰,越挫越勇,要他甘拜下风,由此闹出了一连串的笑话。
明明是她开始的。
心在荡秋千,时起时低。
谢清砚梗着脖子,匆忙地从他身旁掠过,生硬地瞥开眼,昂首挺胸往前走。
她不明白为何宿星卯会用那种好似受了伤,浸染着失落的眼神看她。
大夏天,竟觉得浑身毛毛的,背后生寒,浮了层鸡皮疙瘩,极不自在。
别搞得好像她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极恶之事,就只是没有碰他的手而已。
至于吗?
也就是小学那会他俩才经常牵手。
除了在谢锦玉面前时常拉他作挡箭牌,扮出一副友爱模样之外,记忆最清晰的一次,是在五年级。
他意外地没考第一,被宿之洲用竹藤狠狠教训了一顿,接着便是长时间的罚站。
这不是第一回,他似乎早已习惯了,也并不反驳父亲追二连叁追问为什么会缺席一门考试。
大门“嘭嘭嘭”敲得很响,父亲失望摇头,气愤地扔下藤条,整理好仪容,前去开门,他见是谢清砚,立即挂上好脸色,尽力和颜悦色道:“砚砚怎么来了?”
“叔叔好,我来找宿星卯。”她踮脚,探头探脑往里望,隐约能在墙角处看见宿星卯贴墙站的身影,小小的影,快融进墙里。
“砚砚找他有什么事吗?”
谢清砚清亮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:“我有作业不会写。”
她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两本习题册,她生得伶牙俐齿,巧嘴甜滋滋,上去就一顿忽悠,让宿之洲放人。
宿之洲早几年想与妻子再要个女儿,奈何妻子生宿星卯时难产,身体落下病根,只好作罢,谢清砚长得玉雪可爱,难免拂不了她的意。
她上前拉起宿星卯冷冰冰,快冻死人的手,忍不住打了个寒颤,心想,他不冷吗?便带着一言不发的他走出黑漆漆的屋子。
谢清砚自诩是从天而降的骑士,拯救了被巫师困在城堡里欺负的王子。
让他免受惩罚。
宿星卯理应对她感恩戴德,俯首称臣。
但宿星卯没有,非但没有,还停下脚步